上月初，投资近百亿的河北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在河北偷偷注销。

(资料图片)

其实这家医院本来是准备在明年开业的，但在最后关头被举报说，这家打着著名公立医院旗号的河北分院，已经被某院长伙同不法商人搞成了民营医院，还公然拿走了公立医院价值好多亿的设备。

举报信一出，这家医院幕后的操盘人一哄而散，已经建好的医院直接在牌子上拆走了“河北”二字。

一千年前的西门大官人，先开药铺，然后搞金融，最后到首都混圈子的故事估计启发了很多人，以至于到现在搞民营医院大多数还是这个路径。

上半年北京还有一家上头条的民营医院——北京长峰医院。实际控制人汪文杰，20岁出头发迹于湖北，靠着中医治疗血管瘤闯出名声后，30多岁到了北京，把长峰医院做成了全国连锁，并且实现了新三板上市。

一般人难以理解，连正经医学院都没上过的汪文杰，是怎么能在全国医疗资源最丰富的北京扎下根的。直到长峰医院出事，大家才发现，汪文杰的社会学一直是满分。

除了一直在违规从事医疗养老服务外，长峰医院也和众多民营医院一样，非常善于利用信息不对称方式吸引患者。

所谓“信息不对称方式”，过于书面语。讲一个大家都能明白的名字：

魏则西。

今年，两家百度参股的在线医疗平台说要对簿公堂，又揭开了“信息不对称方式”新的隐秘角落。

1

前段时间，一些医生找到好大夫在线，问自己在好大夫上的信息为什么会出现在“有来医生”的页面，大家质疑好大夫在线未经自己允许，将这些信息卖给“有来医生”。

过去三年，蚝腩记住了很多医生的金句，比如一个健康的社会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又比如：

老子到处说。

医生们之所以生气，除了怀疑好大夫未经允许倒卖信息外，还有一个原因。

2006年，王航创办了好大夫，虽然后来拿了百度的投资，但是他一直拒绝在这个平台利用“信息不对称方式”赚钱，在他的平台里，没有信息流广告，也没有虚假页面跳转。

这些钱有多好赚呢？还是以长峰医院为例，2018年之前，长峰医院的财报里会披露每一家供应商的金额，其中当年他们付给百度的推广费用，至少有500多万。

医生们也很看重这一点，他们不希望自己和莆田系有任何瓜葛。可当他们在有来医生看到自己的名字和科普文章后，大家炸了。

蚝腩看了看，也难怪大家炸。有来医生上，知名肝病专家的科普文章下面坠着男科广告，知名皮肤科专家的科普文章下面坠着祛疤一月灵广告……更过分的是，这些广告你点了之后会跳转到百度的一些页面，而且：

没有返回键。

医生们的第一反应是好大夫把自己的名誉和心血卖给了有来医生，而后者在这些文章下面附上大量看似莆田系医院的广告、来路不明的保健品、民间偏方的链接。但好大夫却有些委屈，向北京市海淀区法院起诉有来医生剽窃，并将已存的8万多条证据提供给了法院，有来医生则说“迅速组织开展自查自纠…正在通过法律途径予以回应，并将尊重法院的最终判决”。

两家在线医疗平台虽然都拿过百度的投资，但铜锣湾真的只能有一个浩南。

2

王航创办好大夫在线那一年，百度收回了在北京的推广代理权，改成了直销。这对当时北京一家叫真龙的广告公司简直是毁灭性打击。

那时候，真龙80%的收入都来自百度的推广代理。公司CEO阮盛铁之所以给公司取名“真龙”，理由比较中二：

取自于真龙天子。

至于为什么百度不让他干了，一是上市后有钱了，希望加强重点市场的掌控，二是据说嫌弃真龙客户服务不好。

一条真龙都服务不好，那到底什么是好双方都没细说。当年阮盛铁表示离开了百度，真龙以后都不会做广告代理了。

阮总说到做到，离开真龙后，他成为了飞华健康网的CEO。

虽然说阮总不懂医疗，但他懂流量啊。飞华健康网一些健康又劲爆的内容里埋了很多两性关键词，相当吸引眼球，这些关键词被搜索引擎收录后，吸引来了很多不明所以的用户和患者，不知不觉间，他们就有可能被阮总的广告页带进了各种民营医院。

阮总做得不错，即便后来遭到了北京扫黄打非办的打击，还是没影响他向移动端迈进。2015年，阮盛铁创办了自己的新事业：

有来医生。

阮总为什么选择这个赛道，蚝腩大胆揣测一下。在阮总还是百度推广代理商的那几年，医疗广告在百度的营收占比近半。这是一条久经考验，模式成熟的赛道。

而作为多年前百度的合作伙伴，阮盛铁也和百度续起了前缘。有来医生B轮领投者，就是百度。

那几年，莆田系医院虽然纠纷众多，但实在是很赚钱。比如莆田系之一的上市公司和美医疗2014年毛利率超过50%。

他们大多的获客方式和北京长峰医院类似，都是在所有渠道广铺广告，特别是转化率很高的搜索引擎和各种就医平台。

2016年，魏则西去世，百度的搜索竞价排名陷入最严重的舆论危机，各类军队医院承包科室被收回，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抗癌疗法销声匿迹。

之后陆奇加入百度，重新主导部门精简优化架构动作，直接裁撤了百度医疗事业部，但这个部门和搜索竞价排名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2015年第一财经曾报道，医疗行业的搜索点击价格达到999元一次。大家还是割舍不掉和莆田系的情谊，因为：

他们给的太多了。

3

2018年7月14日，北京市民胡先生经过114平台推荐，来到了北京德胜门中医院看病。此前，胡先生因为嘴里长了个疮，破裂之后，不仅没好，反而加重。

德胜门中医院的老中医们给胡先生的诊断为口腔扁平苔藓，这是一种非常常见的口腔疾病，和口腔溃疡差不多。胡先生在这家医院得到了一副中药方。价格一点不贵：

8104.73

胡先生是个好患者。乖乖喝了一个月中药后，他病情加重，全身皮肤生豆红肿流脓，满身腥臭味。

这一个月里，北京德胜门中医院的医生告诉他继续吃。

后来，实在扛不住的胡先生去了公立医院。医生告诉他，你得的压根不是什么口腔扁平苔藓，而是天疱疮。这是一种极为严重的皮肤病，会累及全身。

胡先生一纸诉状，将德胜门中医院告上了法庭。法院的判决书认定，胡先生的症状非常典型，德胜门中医院的医生仅根据临床行为而不是病理检查就下了确诊，特别是在病情明显加重的情况下，依旧不做进一步检查或者推荐转院，属于明确过错方。

德胜门中医院辩解说，自己是一家一级医疗机构：

诊疗经验有限是客观因素。

就是这样一家医院，每天的浏览量接近5000人次。这是什么概念呢？和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是一个水平。

一家一级医疗机构，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浏览量？

在有来医生的医生介绍里，德胜门中医院的老中医们擅长各种从癌症到月经不调等各种疾病的中医治疗。

有来医生还会给老中医们打上四个字：

蚝腩试了试在百度输入“高分化肝细胞是良性肿瘤吗？”，有来医生的科普视频下方就会推荐一家叫做郑州市管城中医院的广告。医院声称，不开刀，不化疗，坐这儿就是跟你唠，上来就让你加微信号。

再比如，输入肺部肿瘤能活多久，看似正经的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医生的科普视频下面，就会出现这样的广告——被折磨多年，终于解决肿瘤疾病的困扰了！

紧接着，就是一家叫做郑州东方肿瘤医院的广告。同样的，他们也声称不手术，不放疗，不化疗，甚至可以远程会诊：

知名老中医，三观疗法。

看了这些广告，蚝腩一点也不觉得可笑。事实上，蚝腩认识的此前一名以怒斥抗癌疗法而闻名的肿瘤医生告诉我，很多莆田系医院，他都识别不出来。何况病患？

对于那些身患绝症，处于生命垂危之际的病患和家属来说，他们很有可能会去尝试。

4

2008年，美国一位假药商人和FBI一起策划实施了一次对谷歌的钓鱼执法。

他们每个月给谷歌投放2万美元，从而得到谷歌对假药广告的优化服务，谷歌客服将假药网站的药品广告和购买按键暂时去除，将其伪装成医疗信息网站，最后成功通过了谷歌的广告审核。

谷歌最终因此被罚了5亿美金。这个教训赔钱倒是其次，关键是太丢人了。从此之后，谷歌加强了内控，要求涉医药类广告必须获得政府及相关组织认证才可以投广告。

美国的骗子手段还是太拙劣，中国的医药类广告模式不知道比他们高到哪里去了。

搜索引擎直接搞被大家骂，我就扶持小弟搞，一个小弟不配合，我就扶持别的小弟搞。

中国医疗广告管理办法第7条第一款就明确规定，涉及医疗技术、诊疗方法、药物名称的内容禁止出现。尽管郑州东方肿瘤医院违反了第7条里面的好几款，但它依然可以出现在有来医生的广告里。

有胡先生的事例在前，在百度上搜索口腔扁平苔藓怎么治疗，有来医生照例给我推荐了北京德胜门中医院。

内控这个问题有来医生在乎么？蚝腩代表自己觉得他们不是很在乎。2018年，有来医生声称发现部分医生伪造证书，谎报医院和科室，将进一步开展巡查。黑猫上还有很多网友投诉有来医生没有退费入口。

有来医生被好大夫告剽窃这事儿，表面上看起来是内容归属权的纷争，背后却有着复杂的故事。

从好大夫积累的内容上说，对于潜在患者的吸引力极大，这一点有来医生非常明白。2019年，有来医生就在北京海淀区人民法院状告平安好医生剽窃自己的内容。

这些内容的读者，和《知音》、《故事会》的读者不一样，他们或是疾病缠身，或是急需救命。王航坚持了17年不把他们引导去莆田系医院，是真的不容易。

韩国电影《熔炉》里有句台词：

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怪不得韩国做不好搜索引擎呢。